深圳“封控”一周记
经济观察报 记者 王昕宁 街道两旁的黄花风铃正开得灿烂耀眼,大叶榕换下的叶片落向地面铺成薄薄一层,不再车来车往的柏油路显得格外宽敞,只剩各色骑手成为街上唯一匆忙的角色。 这是深圳进入七天慢生活后的福田街头一景。平静的春色下,是一场正进行至白热化的、全民参与的抗疫之战。 3月14日至20日,深圳全面执行《关于做好全市三轮全员核酸检测的通告》措施:全员进行三轮核酸检测、全民居家办公、全市公共交通停止运营。这也是深圳有史以来首次因疫情全市范围“停摆”。 相比2020年疫情爆发之初,变异毒株奥密克戎BA.2分支在当下的流行和深圳河对岸香港感染人数的激增,使得此次深圳面临的形势极为严峻复杂,相应防控手段也更加严格。深圳市政府副秘书长黄强在3月16日的疫情防控发布会上表示,“当前我市正面临新冠疫情发生以来最严峻、最复杂、最紧迫的防控形势。” 在这期间,所有深圳人都在尽自己所能地去生活、抗疫:居民配合居家生活与办公、完成核酸检测,因疫情停工的企业在设法熬过寒冬,保障民生的单位仍需坚守岗位,防疫工作者则尽全力完成使命。 好消息是,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深圳已有捷报传来。3月17日晚,深圳市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出通知,已实现社会面动态清零的盐田区、坪山区、光明区、大鹏新区、深汕特别合作区,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生产经营单位等恢复正常工作秩序和生产经营,公交、地铁恢复运行。上述措施自3月18日起开始实施。 民生 家住福田上沙东村的阿乐至今已累计居家40多天,作为0131疫情的密接者,她在大年初一(2月1日)就开始了隔离生活。 阿乐首先被安排至远离市区的酒店完成了14天集中隔离,随后居家隔离7天。本以为隔离生活即将结束,等来的却是2月22号上沙封村的消息。 上沙社区面积0.38平方公里,目前居住人口约6.79万人,人口密度大,是深圳典型的外来务工人员聚居地,也是本轮深圳疫情的重灾区之一。 最初的病例集中在上沙东村,随后蔓延到椰树村、龙秋村、塘晏村。根据深圳卫健委通报,自2月25日起,上沙连续11日发现新增病例,直到3月8日首次无新增。但3月15日以来,上沙塘晏村再度爆发疫情。 阿乐是在2月23日发现楼栋被封的。中午时分,她正准备下楼拿同事送的特产,遇到上楼的邻居说不用下去被封了,“就这样一直在家呆到现在。” 疫情居家期间,大家最关心的是吃饭问题。 根据阿乐的表述,封村之初大家都还挺难的,秩序没有那么快建立起来:居民慌乱、人手不够、物资堆积。 这一切在几日内逐步得到改善:3月1号开始,到目前为止都是社区给每个家庭配送物资,包括生鲜、速食、米面油等,隔天配送一次,并且免费供应。由于不知道第二天会获得什么食物,阿乐将其比作“拆盲盒的快乐”。 “我们楼最初在3月2号的凌晨12点左右第一次领到盒饭,当天更晚一些的时候楼下还送来了几箱麦当劳。”她至今记得第一次等饭来的焦虑与激动。“头两到三天发放的是外卖,后来社区就慢慢开始发放生鲜和速食了。‘大白’也对每个住户进行了登记,家里不开火的会多发一些速食品。” 封控区外,大多数居民在这七天内需要自行购菜,近日深圳居民交流最多的话题一定包括线上买菜攻略。 福田区委常委、区委区政府办公室主任李志东在3月15日的疫情发布会上表示,“为了做好物资保障,我们全力‘保供应’,发动大型商超等企业加大供应力度,电商平台生活物资储备量达到平常的2倍以上。全力做好物资配送,发挥外卖和快递等城市保障型企业的作用。” 一位福田防范区内居民向记者表示,“我提前一天在线上预定,基本第二天就能送达了。因为超市都还开着,不会使用线上软件的话也可以遵照社区要求出去自行采购,我了解的小区批准采购频率一般是2天或3天一次,在这方面没有什么难处。” 福田域内,某线上买菜平台站长郑新东对记者表示,“这段时间单量激增,尤其这7天内。我们站点以往的单量在日均700单左右,现在已经到日均1200单左右了。”采访的十来分钟内,站点门口的骑手已经陆续出发好几批。 郑新东认为,目前需要抢菜的原因可能是大家集中采购,他的站点在物资供应和人力上是充足的。“其实不用抢,正常买就好了,只是现在配送周期要慢一些,毕竟单量在那儿。”他说。 隔离期间,做饭成为阿乐最大的消遣活动之一。她的朋友圈每天都会晒出社区发放的物资以及自己下厨做的一日三餐:炸藕盒、煲仔饭、芋圆红豆奶茶…… 与字面意思相悖,阿乐觉得“隔离”反而将她与周围人们的距离拉得更近。她说,“以前和大家一样,我一直认为深圳是座搞钱的城市。从2018年住到上沙到这次疫情前,我没有和任何邻居打过交道,甚至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现在每天大家在群里沟通交流、分享居家生活、相互加油打气,还会一起‘投喂’一些吃饭困难的邻居,这让我感觉到,我真的成为了这里的‘村民’。” 3月15日堰塘村再度爆发疫情让原本淡定的阿乐感到有些难过。“昨晚一直在看群里的新消息,我很晚很晚才睡,现在的堰塘村就好像当初的我们,那种对未知的恐惧。大家都很难很难。”她感叹,“这真的是深圳抗疫史上最难的一年,希望能早日度过。” 商业 深圳的持续疫情下,封控、停工等措施对当地企业造成了不小的影响,首当其冲的就是餐饮业。3月17日上午,深圳市烹饪协会发布了一封《深圳市餐饮行业社会请援呼吁书》,反映出这一行业不容乐观的现状。 1992年出生的邓涵玉几年前从武汉来到深圳创业,在27岁那年开出了自己的餐厅“小宝私厨”。这是一间位于深圳南山科技园写字楼中的餐厅,主要为周围的上班族提供工作餐食、团餐等。 3月12日,深圳实行暂停堂食、关闭部分室内密闭场所、倡导居家办公等防控措施。3月13日,小宝私厨在开业至今三年内第2次因疫情停业。“因为餐厅在写字楼内,写字楼处于封闭状态,所以现在没有办法营业。并且居家工作以来,我们周边也基本上没有客人了,现在所有的员工都在宿舍里面随时待命。”邓涵玉表示。 上述呼吁书提到,本轮深圳疫情前后持续近三个月,近日接到多家会员单位和社会餐饮电讯,其中90%企业反映同比营收下降过半,80%反映企业现金流、资金链难以承受二三月份门店成本费用。 小宝私厨也未能幸免。疫情前,这间餐厅最繁忙的饭点需要等位,受疫情影响,今年店里堂食人数急剧减少。 为应对这一变化,邓涵玉尝试把营业的重心放到公司团餐外卖上来,公司端订单虽得到了较好的增长,但整个餐厅的营业额几乎只剩以前的一半,状况不复从前。 邓涵玉告诉记者,年后另一个感受是招工难。“招工难一直存在,今年年后明显更难。主要是因为深圳从过年后就开始疫情不断,我们这个行业的基层员工有很多人是没有出来找工作的,也有临时回老家的。之前我在招聘网站发布付费岗位,每天能邀约1-2人来到店里应聘,年后能约到店里来的一个月才3-5人。” 随着疫情持续,作为老板的她感受到了不小的经济压力:不仅要支付宿舍员工的吃、住、水电费等,还要对员工进行心理安抚。业主在疫情期间店租计费目前暂不明朗,但餐厅从年后就已经不赚钱了,持续亏损。 阿乐就职的公司是做出口的,据她了解,公司年后没有正常开工,在本轮疫情当中受到了很严重的影响。隔离在家的她正常领到了1月份的工资,但2月的工资在本应发放的那一天缺席了。 目前阿乐还不知道这部分工资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发,也在做申请劳动仲裁的准备。她说,“经济压力肯定是有的,爸爸生病在家调养,妈妈照顾她。妹妹在上大学,她学校有密接也被隔离了。但比较暖心的是,我房东现在没有催收房租,按以往早就发明细来了,三月份的到现在还没有发给我,不知道最后怎么样,至少延缓了收租。” 除了当下经营较为艰难外,疫情还打乱了邓涵玉对餐厅未来的规划。“作为新生代的餐饮从业者,我们在这个行业里会有很多新兴的、数字化转型的工作亟待开展,例如客户端的自助结账、人脸识别;员工端的数字化人事系统等等。但是目前照这个行情进行再投资,我们不确定是否可行,所以决策压力也比较大。” 趁着停业的空挡,邓涵玉正在抓紧时间研究公司转型方面的工作。除此之外,她还报名参加了疫情期间深圳志愿者队伍。 这位年轻的创业者依然对自己、对深圳充满信心。“我们相信,无论是政府还是房东,都会给予一部分政策补贴吧,帮助我们去度过这个寒冬。餐厅在2019年6月开业,它曾经成功撑过了2020年初的疫情,我有信心这次最终也会好起来的。”她说。 抗疫 方月是福田区金地花园区域的抗疫志愿者,在公司志愿者招募时加入了这支队伍。3月10日入队,截至采访当天,她已经在志愿者小队忙碌7日了。 她向记者介绍,志愿者的工作分为物资配送、核酸检测、后勤保障、防疫检查等等。金地花园紧邻上沙村,情况也较为严重,当地居民被要求足不出户,一日三餐须配送到家。 方月被分到的队伍正是保障物资供应的,主要负责居民餐饮配送,除送餐外还需要帮居民拿外卖、每日收居民的垃圾。 上述工作安排两班工作人员完成,上午班次从8:30开始,直到配送完午餐。方月所在的小队主要负责晚餐的配送。“我的工作时间从下午16点到晚上22点。15个人的小队每日需要负责760余户的餐饮配送,份数在1300份左右。”她说。 根据方月的描述,她们每天平均每人需要完成86份餐食的配送。这个区域全部是7层的楼梯房,对于长期坐在办公室工作的白领而言,可以说任务相当繁重。“我们队年龄最大的男士57岁,女士51岁,男士都非常照顾女志愿者,会让我们配送矮一些的楼层。但因为平时整日对着电脑工作,这些体力活对我来讲确实不易,尤其在这个气温还穿着大白的情况下。”方月说。 但在方月看来,身体上的辛苦还不是最难以克服的,笼罩在深圳上空的疫情阴影给人们带来的心理压力才是。同时,她也认为心理安抚方面的工作比物资保障更有难度。 在居民楼爬上爬下的过程中,方月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有的居民因隔离时间长,情绪波动大,需要心理疏导;有的会发生各种小意外,比如孩子被小狗抓伤要带出去打疫苗;有的在面临生老病死。“这几天里,没有发生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某一件事,但各种各样的小事每天都在发生,它们在疫情下会被放大。”方月表示。 她随手举了一个例子,“昨天区域内有位老人自然离世。我想到他生命的最后二十多天只在家隔离,没什么亲人来往,包括后来联系殡仪馆也需要走特殊的流程。我们认为新冠肺炎疫情在漫长的岁月中是一个突发事件,一年、两年、三年总会过去,但是生命确确实实在流逝。新生的婴儿、探索期的孩童、离世的老人,都封控在一个小小的空间内。”在讲述这一感受时,方月数次哽咽。 但志愿者工作带给她的不仅有感触和动容,她还谈到,自己现在对防疫工作和自己的生活都有了新认知。 “我发现大家对防疫多少还是会有不解,会去质疑工作人员做的这些工作有没有用。实际真正参加过这个工作我才明白,为什么需要这么多人?你可能看到的是一次性就招募几千名志愿者,但落实到一件件的实际工作上时,每个人工作量都很大,因为人不是机器。”她说。 方月今年31岁,她坦言自己在以前的生活和工作中,也会有很多同龄人的焦虑与困扰,包括深圳压力大、收入平平等。“我来到这里后才发现,以前的焦虑真的就只是普普通通的焦虑,它们以后对我的影响不会那么大了,你会发现珍惜身边人、过好每一天是更重要的。这是我这次经历的最大收获。” (文中阿乐、郑新东、方月为化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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